1.奉旨成婚
大安王朝圣元四十年春,向来身强体健的圣元帝突然病倒,太医言凶险至极,需静养半年,时储君未定,朝中百官人心各异。
当今圣上子嗣寥寥,皇子仅有四位,其中大皇子安庆宗,孝贤皇后所出,生于帝后鹣鲽情深时,自小就被当做国之储君来培养,端得是端庄典雅,德行卓绝,可惜十岁时意外落水身亡。
二皇子安庆恩,是深得圣宠的段皇贵妃所出,孝悌忠信,勤学好问,性格行事颇有几分安庆宗的风采,圣元帝喜爱非常,时常让其陪伴左右。
三皇子安庆绪也是孝贤皇后所生,他相貌与早亡的哥哥相似,性格却不似哥哥那般温良秉性,因此不得圣元帝欢心。
父子之情本就淡薄,在孝贤皇后郁郁寡欢薨后,两人的关系更是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连宫女所生的四皇子都不如。
四皇子安庆则,宫女所生,一生下来便被抱到礼佛的德妃身边,也修了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早就言明自己无意九五之位,只想做个富贵闲人。
圣元帝怜他小小年纪便超然达观,早早封他为郑王,允诺自己殡天之后,便放德妃出宫让他们母子团聚,这份殊荣可谓是独一份。
所以储君之争只在二三皇子之间。
身为两位皇子身后的段家和康家,多年来明争暗斗,但这次圣元帝病重,两方都选择了静观其变,深怕自己成了那只出头的鸟。
朝堂之上,太傅手持一纸明黄,宣三皇子安庆绪监国,三公辅助,直至圣体安康。
群臣还未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大太监又打开一份圣旨,言洛阳前西京作坊使王伯通长子王龙客,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兹指婚三子仁执为正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后一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在太极殿上空轰隆作响,震得满朝官员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些个能言善辩的言官,眼前一黑,觉得天都塌了。
那王龙客再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忠正廉隅,他也是个男人!
自古以来,天地乾坤,万物阴阳,只有遵循天地之道,国家之道,男女之道,方能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阴不阴,阳不阳,违天悖理,遁天妄行,有失天道之平衡,不能长久矣!
他们跪地不起,请求圣上收回旨意,他们不怕储君之争站错队落个身死名灭的下场,就怕史书记录此事,判他们一个“无谏争有谄谀”的千古恶名。
大太监又笑嘻嘻地带来一句口谕:“圣上说了,那王龙客集阴阳一体,能孕而生子,圣上也是考虑良久才指婚三皇子。圣上还说了,若有哪位臣子觉得君不似明君,便摘下官帽褪下官服离去,圣上体恤你们劳苦功高,准许你们衣锦还乡。”
跪地呼天抢地的言官懵了,他们胸有成竹地摆了一桌子天道礼法,誓要跟圣上论个高低深浅,自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圣上一脚踢翻桌子,还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巴掌。
但要他们主动辞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方面,现在的大安王朝国富民强,四海臣服,正是施展拳脚、名留千古的好机会,他们绝对不会放过。
另一方面,他们要是摘下官帽褪下官服离去,岂不是印证了那句“君不似明君”,他们可还没活够呢,也不想知道九族到底有多少人。
反正谏也谏过了,只是圣上一意孤行,他们为人臣子的也不能怎样。
就在圣旨送往洛阳途中,有小道消息从宫内流出,圣上病倒那天,曾与三皇子发生激烈争吵,圣上怒斥逆子二字,并摔了最喜欢的月白琉璃莲花托盏。
这前后一联系,便有了大胆的猜测,定是三皇子做了错事惹怒圣上,指婚是失圣心的征兆,而监国只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的手段罢了。
显然康家不这样想,他们来找三皇子想问问那天争吵的事,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三皇子指着桌上的两幅字画问道。
“这幅顾安的绢本竹石图,还有这卷赵孟頫的纸本墨书洛神赋,作纳成礼的话,你们觉得哪个更合适?”
最年幼的康表弟脸上犯了难:“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提得了枪上得了马,就是这提笔行文的事一窍不通。你若问我哪个更好,我只能说,有字又有画的更好。”
众人皆笑,一人说道:“那王伯通虽是武将出身,但王公子可是文韬武略皆善,据说,王伯通能不伤一兵一卒攻破飞虎寨,就是王公子在背后出谋划策。”
康小表弟惊叹不已:“嫂嫂竟然这般厉害,不过表哥也能文善武,婚后你们两个肯定谈得来。”
又一人嗤道:“从未听过他有什么丰功伟绩,想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三皇子,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朝中最近的传闻,听说……”
安庆绪抬手制止他,神色逐渐冷了下去:“你回去转告康家族长,圣旨已下,此事即成,那王龙客便是与我、与康家共进退的人,康家要同待我般敬他护他。”
因着三皇子的搅扰,宗人府也不好怠慢,第二日就派了人去送纳采礼,好在洛阳离长安近,第三日一早便取回了生辰八字,当日拿去太庙占卜,得出天作之合的结论。
很快就到了下聘日,跟着浩浩荡荡纳成礼一起送去的,还有一封请期礼书,写下下月初七是结婚佳期。
王龙客父母双亡,宗亲皆无,便由他的老师作为长辈出面接待,门口的热闹嘈杂声传来,让他本就不安的心情愈加烦躁。
三皇子是很有可能登基为帝的皇子,圣上为何让他娶一个男人?若说把自己当成一个身体特殊的女人,那圣上也不该让他娶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
自己不仅不能给三皇子带来助力,还会让他成为天下人取笑的对象。可想而知日后两人相处,必是相看两生厌。
因为这不堪的身体,自己虽心有凌云志却只能安常处顺,一不问朝政二不结世交,圣上如何知晓自己?又为何要将自己推入那尴尬的境地?
“哥哥!”一袭墨色绸衣的男童风风火火跑进屋里,绘声绘色道,“哥哥,那对大雁漂亮极了,褐羽白颈,黑嘴橙跗。哥哥,我能养它吗?”
那男孩四五岁光景,面如傅粉,粉雕玉琢,像个漂亮的小姑娘。仔细瞧瞧,又有几分王龙客的姿态,这人便是他的弟弟玉书,随母姓傅。
王龙客给他整理跑乱的头发丝:“养是可以,你要养那喂食的事就得自己去做,别养两天就嫌臭放手不管,让别人来善后。”
听哥哥说起自己做的混事他也不恼,笑嘻嘻说道:“哥哥,我也不养久,就养个两三日过过瘾算数,到时候让刘伯伯杀了吃,我再去前面看看。”
刚说完便飞一般地跑走了,没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圆圆的脸蛋通红:“哥哥,三皇子来了,他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愿意的话,我就叫他进来。”
王龙客往外瞧去,见院中站着一个男人,身姿挺拔,面容清秀,却透着一股子凛冽和英气。据说三皇子骑射一流,那这般相貌气质倒也相衬。
他是男人,自己也是男人,成亲本就于礼不合,那么礼成前不能见面的规矩也没必要遵守。
安庆绪踏入屋内,未语先笑,身上那份皇家威严便减了几分:“听闻王公子芝兰玉树,郎艳独绝,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龙客见他以“你我”相称,倒不好行跪拜礼,只作揖道:“三皇子言重了,这都是别人夸大其词之言罢了。”
安庆绪上前几步虚扶起他:“无需多礼,我冒昧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谈,我知你与弟弟感情深厚,不如一起接到府里生活,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王龙客惊讶地抬头,那温和的笑脸近在眼前,慌得他连忙挪开视线,退后一步再次行礼道:“多谢三皇子体谅。”
无外乎王龙客吃惊,嫁给一个男人他虽心有不满,但因为身体的特殊,倒也不至于无法接受,这件婚事里他唯一关心的只有弟弟的去留。
早在接到圣旨时,他就派人去长安购买房产,买了一处离三皇子府最近的宅子,想着把玉书安置在此处,这样自己也可以照顾一二。
没想到三皇子会主动提起让玉书入府,他也不想深究这背后的用意,总归把弟弟带在身边是最好的,没有理由拒绝。
两人又聊了几句迎亲的事,安庆绪才告辞离去。玉书拉拉哥哥的衣袖,小声说道:“三皇子真好,这样我就不用跟哥哥分开了。”
王龙客低头看了弟弟一眼,轻抚着他的脑袋,笑着应了一声,只要三皇子不厌恶哥哥,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初七黄道吉日,长安城内,朱雀街上,王家新买的宅院前,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站在威风凛凛的两列禁军身后,小声议论着今天的新郎官和新娘子。
“你们知道吗,新娘子虽然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漂亮,今天说什么都要好好瞧上一瞧。”
“你还别说,上个月送纳成礼的时候咱们的三皇子还巴巴地跑去洛阳看了,据说一见面就喜欢得不得了。”
“你们知道我家老头有个族伯的女儿在宫里的御膳房当差,听她说,三皇子宁愿不要那个位置也要娶这位,把圣上气得吐血,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皇子,况且那是个男人,再漂亮再美,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男人的事实。”
“那你说,如果不是三皇子喜欢,那圣上为什么要让三皇子娶他为正妃?”
本就是东一句西一耳的道听途说之事,再来个张冠李戴,混作一谈,就成了子虚乌有的谣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就在这时,宫门方向传来了锣鼓声,是迎亲队伍来了,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原来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居然是三皇子本人。
要知道,皇子与皇子妃先是君臣而后夫妻,自古道“君不接臣”,一般皇子迎亲都是派遣大臣或者其他皇室成员代劳,还从来没有皇子亲自前来的。
三皇子按照寻常嫁娶仪式迎亲,足以表明他对婚事的满意和对皇子妃的重视,先前飘在空中“三皇子爱慕皇子妃”的谣言隐隐有坐实的迹象。
大门打开,一袭红装的新娘子出现,却是被厚重的红盖头遮挡住了相貌,不过举手投足间自有浑然天成得风流,身姿便如此优雅,那相貌自不必说,定是不同凡响,不然怎么配得上丰姿俊雅的三皇子。
“祝三皇子和皇子妃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其余人纷纷附和起来,披红挂绿的侍卫端着一盘盘红色的喜果撒向路两旁,抢到了的百姓更是奋臂大呼,一时祝福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骑在马上的三皇子英姿飒爽,意气风发,领着迎亲队伍先去了太庙朝拜,后回到皇宫跪拜圣上,才把皇子妃带回了府邸。
洞房内,一袭明艳红袍的男装丽人,端坐于朦胧红纱中,仪静体闲,丹唇外朗,明眸善睐,如郎朗星辰,似皎皎皓月,看呆了一群起哄的公子雅人。
原、原来男人也可以如此明媚动人。
更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心中也盘旋着一股莫名的情愫,分不清是嘲笑三皇子娶了个男人,还是嫉妒他娶了个美人。
唯有喜娘捧着托盘奉上两杯酒,喜庆洋洋地说着吉祥话,合卺交杯,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福禄骈臻。
礼毕,众人簇拥着三皇子离开,誓要灌得他不省人事,今晚抱不了美娇娘。
人群一散去,王龙客便松了口气,想起刚才挽手交杯时三皇子说的话,便吩咐一旁随侍的丫鬟去准备热水,坐了一整天身体都僵了,先去泡个澡吧。
等他从屏风后转出,三皇子已经坐在桌边对他招手:“夫人快来,这些点心是我一早派人去洛阳买回来的。”
王龙客坦然接受了夫人的称呼,说不定等下自己还要叫他夫君呢。
入座后捡起一根江米条塞进嘴里,入口酥脆,甜而不腻,成功地引出了肚子里的馋虫,吃完一根又去拿第二根。
第二根刚咬了一口,就听到三皇子长叹一声,整个身子凑了过来,声音浮浮沉沉:“夫人的手真白,想来身体更白。”
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绷直了,捏着江米条赛雪白的手怔住了,送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话说的含蓄又直白,撩人心弦又引人遐想,若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只当夫妻间情趣无限,可他和三皇子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我踏入房间时,夫人穿着一身红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低头垂眉,虽不施粉黛,却满屋的红纱幔帐都不及夫人一分艳丽。”安庆绪眼神迷离,似在回味那旖旎风情。
王龙客放下手里的江米条,想着第一次见三皇子时,只觉得此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可现在听这些孟浪之词,倒像是常出入烟花巷柳的。
安庆绪低头轻声笑了笑,声音轻柔似呢喃:“只要一想到夫人是在等我,就觉此生无憾。”
离得近了便能闻到那缕缕酒气,王龙客忍不住皱起眉头,刚听他吐字清晰还以为清醒得很,怕是面上不显但内里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然也不至于说这些胡话。
“三皇子醉了,我去铺床,早点休息吧。”
“不!”安庆绪笑眯眯地把那半根江米面捡起来扔进嘴里,“喝了交杯酒后我和夫人便是夫妻,夫人该喊夫君,夫人喊一声让为夫听听。”
王龙客不想与醉鬼理论,听话地喊了一声便起身往床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灼热的鼻息喷洒在耳边,就好像被火焰灼烧般滚烫。
“夫人原比我还高些,幸好为夫力气大些,不然就要被夫人比下去了。夫人,夜深了,我们早点就寝吧。”
在被半推半抱往前走的几步里,王龙客想了很多,三皇子想行周公之礼,他是不能拒绝的。成了亲,这事便躲不过,即便今天没有,难道以后都不让吗?
三皇子身份尊贵,又器宇轩昂,什么样才貌的女子娶不到,现在因着一份圣旨只能娶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说不定他心里的苦比我还多。
罢了,若是这副残缺不堪的身体能宽慰他,给他带去一丝欢愉,也是这身体存在于世的唯一用处。
第二日,王龙客是被饿醒的,他挑开落地的帷帐,见外头已经大白天日,心下一惊,莫不要错过了敬茶的时间,也顾不上身体的酸痛,急忙下床唤人。
待丫鬟们进了屋,便问现在何时了,其中一位回道:“回夫人,已巳时了,主子说今日不用进宫敬茶,让您在家休息就是。”
王龙客这才放下心来,想起玉书昨日也跟着送亲队伍进了府,不知现在何处住着。不想,刚撤下早点,管家就把玉书送来了。
玉书一见到哥哥,便化作一团球,冲到哥哥怀里,半撒娇半诉苦:“昨天晚上,大家都说哥哥漂亮得像星星像月亮,我也想看,可是阿绪哥哥派人拦着我不让我去。”
王龙客刚想问阿绪哥哥是谁,突然想到三皇子名讳,忙把食指放在唇前,低声斥道:“玉书,莫要无礼,要叫三皇子。”
玉书歪着脑袋说道:“阿绪哥哥说,他和哥哥是夫妻,我是哥哥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弟弟。”
王龙客听了,无奈嘱咐几句,无外乎这里不是自己家不要耍性子对人无礼之类,随后便让他到一旁吃点心,请管家前来回话。
管家低着头上前,恭敬行礼道:“禀夫人,前头怕来客惊扰,便把小公子安排在比较僻静的惊蛰楼。东院这边还有两处空闲的院落,离这边比较近,就看夫人和小公子喜欢哪个。”
正说着,安庆绪走了进来,接话道:“惊蛰楼不错,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冬暖夏凉,还有个小书房。”
王龙客见他额上有汗,忙拧了帕子递过去,见他双手背后动也不动,直直盯着自己瞧,只好近身给他擦干,又接过他伸出来的手,放到面盆里清洗。
平日里不觉得自己白,只是肤色浅些而已,此时与另一双手叠在一起,倒是看出不一样来了。
想到昨晚云雨时面前这人说的话,不免面赤心慌,又怕他此时口无遮拦,忙把他手擦干,引他入了座,又倒了杯香茶让他喝。
安庆绪笑着接了,喝了几口放下,把玉书招到身前,问道:“玉书,你想去山林书院读书吗?”
山林书院,天下书院之首,皆因出了个六元及第的太傅,位极文臣第一,圣上赞其“辅弼之才,忠诚耿直”,天下学子无不敬仰。
玉书三岁启蒙,便听哥哥说过山林书院的大名,心生向往已久,此时听到自己能去那个书院读书,如何能不激动。
“想!”清脆稚嫩的声音铿锵有力,又有模有样的行了个执手礼,“谢谢阿绪哥哥!”
安庆绪打趣他:“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去,可没说要让你去。”
玉书眼睛弯弯,眼神亮晶晶的,信心满满道:“古有云,成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阿绪哥哥是成大事者,既然开口问了,那肯定是成竹在胸。”
说完又跑到哥哥身边,拉着哥哥的手问道:“哥哥,你说是不是?”
王龙客好笑地捏他脸,笑道:“才看了几本书就来班门弄斧,日后去了书院,事事要知礼知节,不能叫人看轻丢了三皇子的脸。”
看着一大一小亲昵无比的模样,安庆绪突然道:“男孩子还是要学点武艺强身健体,休息日就去康家家学,那有几个年龄跟你差不多的,孩子还是要跟孩子一起顽。”
康家是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将世家,盛荣百年,出了不少威名赫赫的将才,康家家学因此盛名天下,与山林书院不相上下。
不过,康家家学只收康家血脉,非康家人进入需极大的机缘巧合,家学创立百年,这样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只手。
王龙客也是武将家族出身,自是知道康家家学的渊源,即便成了三皇子妃,也不敢肖想让玉书去那里习武。
玉书是自己最亲的弟弟没错,但对三皇子来说,那不过是妻弟,能允他入府居住已是不易,山林书院的入学名额更是天大的恩惠。而对康家来说,自己本就不是他们满意的三皇子妃,又怎么会对玉书和颜悦色。
三皇子想要让玉书去康家家学,想来也要费一番心思,不过既然他承诺了,必是不会食言。
王龙客内心动容不已,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推推玉书道:“三皇子考虑得周全,去康家家学习武是再好不过的了,玉书还不快去谢谢三皇子。”
玉书行了个大礼,安庆绪笑着受了,看向王龙客说道:“夫人不必道谢,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玉书是我的弟弟,我自然是要为他多思虑的。”
王龙客自认有些聪明才智,但此时也猜不透安庆绪,如果说他是为了迎合圣上而故意表现出对这门亲事的满意,那其实没必要在玉书身上花心思。
与其说他在讨好圣上,不如说桩桩件件都对自己投其所好了。但若说他爱慕自己,那就是无稽之谈。
虽他自诩长相出众,但亦不过是中等资质,譬如天下佳人,楚国之丽,臣里之美,东家之子,比比皆是,三皇子必不可能倾心自己。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王龙客心里默念着这两句,心里想得却是,他对自己便这般情深义重,若是心爱之人,怕是百般呵护,万般疼爱,柔情万千。
2.初露锋芒
寅时一刻,天还未亮。幽暗的内室,红烛摇曳,人影绰绰。
王龙客低垂着头,把朝带小心地贴上腰部,慢慢扣上,又一一检查其上镶嵌着的宝石和珍珠。这半月以来他一直做这件事,早已得心应手。
安庆绪见着那一段因侧头露出的雪色脖颈,突然想起洞房那夜,轻盈红纱罗帐裹着冰雪莹肌肤,曼妙腰肢轻摇细摆,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好了。”王龙客满意地拍手,见安庆绪眼神迷茫,以为他还没睡醒,挥手在他眼前晃过,“快醒一醒。”
那风裹挟着一股幽香吹来,安庆绪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那将将落下的皓腕,送到鼻间嗅道:“好香!夫人身上涂了什么?”
王龙客挣了几下:“可能是沐浴时放的玫瑰花瓣,你要喜欢,下次给你也放一些。”
“是吗?”安庆绪心不在焉,这香味跟晚上的不一样,平日里也没闻到过,难道是因为离得近了?
王龙客见挣不开,只好往前走几步,那捏着他手腕的人自然跟了上来,他转身把人按在凳子上:“夫君,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便该去上朝了。”
安庆绪这才恋恋不舍地松手,端碗到嘴边时尤觉得指尖留有余香,想着下次休沐日,一定要在日间拉着夫人好好闻一闻。
至于怎么好好闻一闻,当然是……安庆绪被碗挡住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王龙客不知他心里所想,乖巧地坐在一旁,待他吃好又贴心地送到门口,远远地看不到身影了才回内室休息。
卯时正刻整,太极殿内,分列两旁的朝官跪下行礼。
安庆绪踏上御台,在龙椅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说了声免礼,待众官起身,一旁的太监便扬着嗓子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听了这话,原本死气沉沉的大殿就骚动了起来,官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汇报情况并奏请商议。
虽为监国,但安庆绪什么都决断不了,一他不是储君,不能以东宫之名行文发放,二是圣元帝没有赐予他官职和特权,事事受人牵掣。
更准确地说,安庆绪只是被圣元帝推到御前的傀儡,空有监国之名,实际毫无权力。
安庆绪并不介意做一个戏台上的提线木偶,只暗自希望监国期间不要出现什么差错,无功无过才好。
下朝后,安庆绪去了御花园,差人叫来花奴问道:“我记得园子里养着一株程梅,不知摆在哪里?”
花奴回道:“回禀皇子,这几日日光毒辣,程梅怕晒,奴才就把它挪到了文华殿后面的院子里。”
安庆绪想了想:“我画画需借用两天,你们亲自送去我府上,务必挑一盆长得最好的,不拘程梅还是其他品种。”
花奴连连点头称是,安庆绪让他速去安排,自己转身回了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没一会儿太傅求见,行礼后呈上一张折子。
安庆绪冷眼瞧着,不能在朝堂上公开说的事,必是不好处理的事。
于是他笑了笑:“能让太傅亲自递上的折子,必定是要紧事,我政事不通,不如把各位大人叫回来,大家一起商讨如何?”
太傅恭敬道:“三皇子说得是,国家事无小事,为皇子分忧则是做臣子的分内之事。”
句句有回应,却句句答非所问。更气人的是,你还找不出一丝错来,忠君爱国的臣子有什么错?
现在的安庆绪已经不会为太傅这种打太极的态度而生闷气,他请太傅入座,接过折子打开,上面是一笔笔账目。
只略略扫了几眼,安庆绪便看明白,这是自太祖起户部留下的陈年烂账。
大安王朝建国初期,天下局势动荡不安,太祖为了笼络四王八公,给了很多特权,其中就有允许他们从国库免息借款。
从那时起,国库就成了四王八公的钱袋子,生儿育女,婚丧嫁娶,起房造屋,都要来借上一笔。虽然每次借的金额都不多,但累加起来也是一笔巨款。
太宗时期,西北战事不断,江南水患横行,国库空虚,太宗提倡节检治国并以身作则时,四王八公却依旧过着伸手要钱、靡衣玉食的生活。
当时的户部尚书正直清廉,以税赋不足、国库入不敷出为由,向四王八公追讨欠款,却反被陷害贪污受贿而丢了性命。
让本就对四王八公不满的太宗起了杀心,但当时的四王八公势力正盛又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宗不得不忍耐,只能徐徐图之。
直到圣元帝登基,收拢兵权,大开恩科提拔有用之才,四王八公的势力被架空,逐渐走向衰落,却是还不起那些欠款了。
安庆绪把心思收回来,这事处处透着奇怪。折子送去了养心殿,就说明这不是自己一个皇子能插手的事,那为什么父皇又让太傅送回来?
心念一转便有了对策,安庆绪遣散房里的其他人,接下来的对话可不是一个太监能听的。
“四王八公的子孙皆是不成器的,经济仕途一概不懂,靠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还上的。要想收回这些欠款,最快的办法就是抄家了。”
抄家两字说得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就连一贯淡然的太傅,此时脸上也浮现出了惊异的神情。
安庆绪毫不在意,勋贵世家,总会有以权谋私、藏污纳垢之事,随便查查就有一大堆,端看圣上想不想让他们活。
太傅自动屏蔽了最后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臣记得,北静郡王府和缮国公府跟三皇子关系密切。”
安庆绪大为夸赞:“太傅的记忆向来很好,每每父皇询问多年前的案子,不管是案情还是人名太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让我等深感佩服。”
太傅与三皇子日日相伴两个多月,自是听明白他在打趣自己,来报复刚才自己的敷衍,不禁抬眸去看,颇有点老父亲看逆子的嫌弃。
“三皇子,证据确凿才能定罪,莫须有那套总有一天会露馅,更何况人家门口还挂着太祖亲赐的匾额,岂是说查就查,说抄家就抄家的。”
安庆绪唤人来上了茶水和点心,笑意盈盈:“太傅说得对,兹事体大,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太傅你先喝喝茶吃吃点心,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那些点心做成了各色花样,好看得很,安庆绪一一介绍口味,太傅惊讶于他的熟悉,却在看到他得意地笑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上当了,这肯定又跟他夫人有关!
果不其然,只见那镶嵌在俊脸上的嘴巴一张一合,温柔到极点的话就冒了出来:“我夫人喜欢吃枣泥山药的。”
太傅近期听了不少“我夫人”的事迹,每每听到都觉得牙酸,奉承地说了句能吃是福,怕他继续炫耀,连忙问道:“不知三皇子有没有想出其他办法。”
安庆绪点点头:“就像太傅说的,人家门口还有太祖亲赐的匾额,轻易动不得,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担个刻薄功臣之后的骂名。
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文功武治均有建树,文字或武字都当得,现在最该在意的唯有名声,比起史书上的仁德两字,那笔钱也算不得什么。
对父皇来说,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留给下一位皇帝处理。当然,那笔欠款也不能不要,慢慢追讨就是,有户部那位周尚书在,能追回一点是一点。”
想到周尚书为人,太傅宽慰地笑了,那可是素有铁公鸡之名、从御史大夫做到户部尚书的人才。
上任以来只做一件事,严防死守四王八公,不叫他们从户部借走一分钱,并想方设法从他们口袋多多捞钱。
而他捞钱的手段很简单——罚!世家内宅阴司多,子弟又多贪财好色之徒,律令册子拿出来,总有能凑上的罪名。
别忘了周尚书的前一份工作,那可是监督纠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法令条文从来信手捏来,对峙争论从没输过。
太傅极为赞赏地点点头,为周尚书的大才,也为三皇子的高明见识,自己果然没错看他,不过大不敬那段就让他无视吧。
见太傅点头,安庆绪就像被老师夸了般喜悦,心里的想法便脱口而出:“我都明白的事,没道理父皇和太傅不懂,这折子怕是意不在四王八公。”
太傅只说了一句二皇子也见过这折子,安庆绪便明白这是父皇在试探他们,也有些了然,二哥的性格最是宽厚,应该会想尽办法挽救四王八公。
安庆绪完全不认同,沉迷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中的四王八公,俨然忘了盛筵必散,盛极必衰的自然天道。
他们的消亡势不可挡,外部力量想要介入或者阻止,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简直不自量力。
太傅带着两位皇子的答案回了养心殿,圣元帝听完太傅的复述,一点都不惊讶两个儿子完全不同的选择,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圣元帝叹道:“济之,朕修养近三月,闲来无事就想了许多,昨日之事不可追,今日之事不可得,未来之事不可知啊。”
太傅也颇为感慨地附和道:“人年纪大了就免不了多想,先前臣总忧心家里几个小子阅历轻不能顶立门户,后来又想,难道臣能活百岁千岁,这家业总要交到他们手上,不如放开手让他们去闯一闯,总归臣还在,还能指点一二,不叫他们犯下大错。”
先前圣元帝还有些感伤,听到太傅的话就只剩下无奈了:“济之,朕听出来了,你这是在点朕呢,那你来说说,朕的家业交给谁比较好,不许再跟以前一样含糊其辞,不然就治你个欺君之罪。”
太傅不仅是圣元帝心腹,更是知己朋友。在圣元帝还是皇子时便相识,一路从皇子到太子再到九五,两人相随相伴了半辈子,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太傅眼睛都不眨一下:“臣看好三皇子,不过三皇子一不得圣心,二又娶妻不贤,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实德不配位,所以臣支持四皇子。”
任谁都能听出太傅最后一句不是真心之言,毕竟四皇子早就无缘九五之位,只不过前头说三皇子那段倒是不好分辨真假。
三皇子不得圣心这事,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三皇子妃贤不贤另说,光他是男人这条便难登大雅之堂。
而且太傅提及了三四皇子,却偏偏遗漏了最有争储实力的二皇子,就不得不让人多思虑他的态度。
圣元帝与太傅相处了半辈子,哪听不出他话中的真真假假,就不得和不贤两句,就是在明晃晃地指责自己这个父亲偏心。
圣元帝指着他笑骂了句:“不得圣心有朕的缘故,但娶妻不贤却是他自己求来的,这不能怪到朕头上。”
原来,这王龙客不是外边沸沸扬扬传的那般是三皇子失了圣心被圣上强塞过去的,而是三皇子自己费心求来的。
说起来,这也是一段奇缘,五年前三皇子前往洛阳办案,因缘际会得见王龙客一面,从此念念不忘,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他。
圣元帝虽恼怒他孩子还没生一个又动了那起子歪念心思,但世家子弟有断袖分桃之癖也不是罕事,是以话里话外只要不弄到明面上便不多过问。
没想到三皇子求的不是圣上睁只眼闭只眼,而是要光明正大地以嫁娶之礼把人迎进门当正妃,不惜用自己多年功劳来换取一纸赐婚。
不说圣元帝,就是当时在一旁的太傅都吓了一跳,要知道便是寻常人家都不会娶一个男人,更何况尊贵皇家,圣上能允他入府已是天大的恩宠。
况且,迎娶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三皇子不可能不明白,却还是执意求娶,这说明在他心里,那个位置可能还不如这个男人重要。
一个皇帝可以允许自己的儿子不务正业,却不能容忍他们沉溺在情爱之中,被一个男人或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果然,圣元帝大怒,把三皇子痛骂一顿赶出御书房,赐婚的同时还下了监国的旨意,很难说圣元帝不是故意捧杀,让三皇子成为众矢之的。
不好的谣言四起,但只有常伴君侧的太傅清楚,一个不得圣心的皇子,能让杀伐决断的圣元帝生出立储之心,他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就说三皇子接手监国后,沉稳大气,向百官展示了非凡的远见和胸襟,以及能容言、容人、容事的气度,是有大格局之人,颇具明君之资。
唯一的缺点就是三皇子妃是男人,太子妃乃未来国母,一个男人如何做得天下女子表率。
这也是圣元帝拿四王八公还银这件事试探两位皇子的原因,若是二皇子有任何可取之处,怕是圣元帝会直接放弃三皇子。
可惜,相比眼光敏锐,见解高超的三皇子,二皇子就显得柔懦寡断,瞻前顾后,缺乏主见和判断力,实在难堪大任。
太傅说道:“臣与三皇子相处这几月,常听他提起家中夫人,言语中透露着喜悦和温情,这不贤之名怕是有所偏颇。”
圣元帝起了兴趣,在他面前一向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儿子,居然也会有温情时候,实在难以想象。
太傅不太好描述,于是就找了个对比:“就如当初圣上刚与孝贤皇后成婚时那般模样,叫臣恨不能甩袖而去。”
圣元帝忙叫他细细说来,于是太傅大倒苦水,大到“我夫人”擅长之事,小到“我夫人”喜好之物,他的耳朵被迫听了好多假装不经意的炫耀。
闻言,圣元帝放声大笑,这三子倒是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略想了想便叫人去请三皇子妃来:“朕倒要看看王伯通的儿子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不过一炷香时间,人就到了养心殿。圣元帝仔细打量一番,与他想象有所出入,原以为是妖艳魅惑之色,才勾得三子念念不忘,没想到却是这般端庄雅丽模样,心里的厌恶消减了几分。
安庆绪得到消息时正在案牍前龙飞凤舞,闻言心头一跳,父皇不喜这桩婚事,先前迎亲的跪拜和新婚第二日的敬茶都没现身,现在突然把人召进宫,总不能是突然想通了吧。
联想到太傅还在养心殿,难道是太傅说了什么?安庆绪回顾自己平日与太傅的相处,除了故意气气他外也没有逾矩之举。
太傅他,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去向父皇告状吧?
安庆绪心里忐忑,眼前的折子再也看不进去,思来想起还是起身去了养心殿。
入得殿内,他垂眸快走几步恭谨行礼,视线范围内左侧红色官袍的是太傅,右侧那位一身石青色蟒袍的不做他想。
圣元帝道:“自朕病后,由你监国,事无巨细,慎终如始,朝中百官夸赞,值得嘉奖。你想要什么赏赐?”
安庆绪道:“替君父分忧本就是儿臣应尽之事,不敢居功。”
圣元帝道:“功过奖罚不分亲疏贵贱,你有功就该赏,稍后会把赏赐送去,现在你们退下吧。”
两人谢恩告退,出了养心殿,安庆绪便让随侍的太监去拿点心,自己陪着夫人往宫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新出的点心什么味,做成了什么颜色花型。
又道:“我看御花园里的花儿千娇百媚,就数梅花最清丽别致,给玉书工笔画练笔最适合不过。”
王龙客无奈:“练笔哪用得上御花园的珍品梅,他现在连描形都四不像,没得辜负夫君的一番心意。”
安庆绪笑笑:“正是因为初学才要好东西过眼,这样才分得清美丑雅俗,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夫人不必挂怀。”
王龙客再次道谢,心里叹气,成婚只半月,他却道过太多次谢,为三皇子对自己的关怀备注,也为他对玉书的事事上心。
若说之前满心的困惑被那句“夫妻一体”给唬住,在今日听了太傅那番揶揄的话后,又如何猜不透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三皇子怕是真的钟情自己,可是为何?他和三皇子以前从未见过,那这情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又情深几许?
王龙客在脑中把过去所有可疑的人都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出他与三皇子可能认识的蛛丝马迹。
安庆绪见他眉头紧蹙,以为是在父皇那边受了训心里不好受,忙安慰道:“不管父皇说什么,你千万不要放心上。我们不能忤逆父皇,同理,父皇也不能将我们怎样,顶多是训两句,乖乖听着就是了,私底下该怎样还怎样。”
王龙客道:“父皇只问了父亲的事,夫君知道父皇为什么会给我们赐婚吗?听起来父皇都不甚熟悉我父亲,又怎会知道我?”
这个问题难倒安庆绪了,他知道答案,倒不是不愿说,只是觉着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若是今日故意隐瞒,日后真相大白时定会让夫人同自己心生嫌隙。
于是安庆绪选择了坦白,他娓娓道来,五年前的惊鸿一瞥让他心生妄念,明知夺嫡之争的残酷,却还是苦心积虑地谋划了这场赐婚。
最后他说:“江山和你,我都想要。那条路孤寡寂寞,我希望有心爱的人相伴,与我并肩作战,那个人只能是你,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王龙客一点都不怀疑三皇子的话,自己无权无钱,无人无势,若说三皇子想从自己这里骗取什么,大概只有这副身体和那份真心了。
他不认为自己能与那个位置相提并论,反而因为三皇子没有把儿女私情放置于家国天下之上而感到安心不少。
历史上的夺嫡之争,惨烈到用血流成河都不足以描绘,三皇子身为嫡长子,断然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不成功便只有死,连带着所有跟他有关联的人。
三皇子有这份运筹帷幄的野心,那么行事必定深思熟虑,用五年时间来谋划一场赐婚,就绝不可能是止步于此的绊脚石,也许是剑走偏锋的突破口呢。
而且三皇子的话,让王龙客生出几许期待,他从小饱读圣贤书和苦练武艺,不是为了蜗居内宅争宠,而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为国履职为民尽责,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他如何不心动。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对他有情,他非木石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罢了,事已至此,便只有尽力谋划了。
王龙客神色松缓:“原来如此。也许一切皆是天意,偏生我是这样的身体,偏你又看上了我,才有了现在的处境。过去的种种不必再提,往后你若待我一如今日,我必也不负你。”
安庆绪激动不已,紧紧拉着王龙客的手:“夫人,赐婚的事是我算计了你,但我保证,以后任何事情我都不会隐瞒于你。”
3.开放海禁
自那天互通心意,两人关系愈发融洽,安庆绪不再克制内心的喜爱,变得愈发黏人,夫人看书他端茶倒水,夫人午休他自荐当人形枕靠,只要他在家,夫人就休想离开视线半步。
王龙客先前还感慨三皇子对心爱之人必定百般呵护万般疼爱,现在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却被腻歪得不行,于是就给他找了件事做。
时真真国遣使求觐,照惯例大安王朝需展示国威,京郊军营得了这个演武的任务,其中挑选士兵组成精锐队伍的事便落到了身为都尉的康表弟头上。
康表弟担此重任心里没谱,跑去向嫂嫂求教,王龙客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论看人还得是他那文武双全的表哥。
其他表兄妹在三皇子面前都有几分畏惧,但康表弟完全没有,他从小就崇拜这个只比他大几天的表哥,觉得表哥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
就算表哥娶个男人,那也是表哥厉害!况且嫂嫂文武双全,性格温和,谈吐风趣,那些不喜欢嫂嫂的人都瞎了眼!
所以在康家某些人还暗地里不满意三皇子妃时,康表弟早已跟嫂嫂打成一片,那是真的被打输到哭。
当下听嫂嫂这么一提点,康表弟第二日天还未亮,便领着几个壮汉在宫门口守着,等着抓他那下朝回家的表哥。
王龙客白日里得了清闲,晚间就更加温柔小意,安庆绪尝到甜头喜不自禁,再被康表弟抓去军营时也不再抱怨,反而认认真真帮他谋划起来。
不日,真真国使团一行抵达长安,献上金银器皿1975两、布匹绫罗12400匹、土产人参松子香油共16320斤、配鞍细马7匹,还有其他零零散散300余件物品。
近日,大安王朝的官员们全都带着满满的贡品回家,身为皇子的安庆绪也分了不少,王龙客对吃食兴趣不大,见到纸张和墨锭眼前一亮。
他捻起一张纸惊喜道:“其色白亮如缎,其质柔韧如绵,难道这就是用绵茧造成的真朝楮纸?”
说着把纸张往书桌上一铺,用镇纸把纸张抚平,凝思片刻,运笔纸上,果然腻滑凝脂,毫不涩滞。
安庆绪道:“这纸除了写写画画还能糊窗,采光和防风御寒效果都极好,我看书房的窗户纸有些旧了,就都换了吧。”
安庆绪说做就做,风风火火地叫人来换,自己拽着恋恋不舍的夫人回房,顺手抓了一把松子,边剥边说真真国与本朝的渊源。
这事要从太宗朝说起,当时真真国的王太子和二王子争夺王位,周边几个小国在利益勾连下倒戈二王子,身为正统的王太子也就是现在国王的爷爷孤立无援,向一江之隔的大安王朝求助。
之后王太子顺利登基为王,为了感谢太宗出兵相助,遣使进贡表示愿意成为大安王朝的附属国。
真真国成为附属国后,对大安王朝可谓忠心耿耿,送钱送粮送兵器,还有其他方方面面,可以说挂着附属国的名头,却行着内藩的职责。
附属藩国朝贡时间都是固定的,在年前一个月,此次真真国临时朝觐,是因为国王年迈体弱,王太子马上就要登基,所以带他来露个脸,顺便学习治国之道。
安庆绪道:“夫人,你来长安城这些时日,我都不曾带你出门,正好父皇要我陪王太子四处逛逛,我想着带他去看看朱雀大街,我们一起去吧。”
王龙客平日不是在府里打理庶务,就是外出核查安庆绪名下私产,一刻都不得闲,现在机会难得自然不会拒绝。
安庆绪很快就剥了一小碟松子穰,边喂夫人边讲早朝的事,王龙客近日常听他讲朝堂上的党派纷争,渐渐地也能从旁给予建议。
吃完松子,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净了手后王龙客拉着安庆绪往屏风后去更衣。
正脱着衣服,安庆绪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王龙客的手把人拉近,眼神热切:“夫人穿上了吗?”
洞房那夜他就见识过了,夫人如雪似霜的胴体,被满屋的大红色映衬照耀着,犹如一朵娇花般娇艳妩媚,让他恨不得紧紧抱在怀里爱恋一番,他也这样做了,并且食知味髓。
那之后他总是回想起那夜的轻盈火热,每每勾得他气血翻滚,好一顿颠鸾倒凤后,却还是觉得欲壑难平,心火难消。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在抓心挠肝地苦思冥想后,他定做了一条石榴纹绛色镶边合欢襟。
绛色再沉稳庄重,又怎及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的纵情放浪,光是想象就足够血脉偾张。
安庆绪呼吸一窒,只觉得浑身燥热不已,等不及夫人回复,就火急火燎地去拉扯那紧贴着冰莹肌肤的立领。
王龙客哪里想到青天白日他就动手动脚,连忙压住探进衣襟内的手,压低声音威胁道:“快别胡闹了。”
安庆绪已经摸到凸起的绣花纹理,开心地舔舔唇,声音嘶哑道:“好,夫人先帮我更衣,等下我再帮夫人更衣。”
且不说安庆绪过了怎样快活的一日,就说第二日,他容光焕发侃侃而谈,让真真国一行人深切感受到了大安王朝的热情。
王太子一面感慨大安王朝的繁华,一面好奇大安王朝的皇子对随行的侍从是不是都这样慷慨大方,那副稀有古字画上万两银子,那侍从说喜欢三皇子眼都不眨买下,让他们一行人又尴尬又羡慕。
不过几天之后的演武场上王太子才明白,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话和风细雨的侍从,其实是武功高强能一掌一个的三皇子妃。
比起兵强马壮、兵器精良的大安王朝军队,还是男人做皇子妃更让王太子印象深刻。
在王太子逛完六部后,真真国使团“乘兴而来、满意而归”,因使团到来而引起的热闹也在使团离开后逐渐平息。
就在这时,一件玻璃屏风的出现,又让朝堂上下热闹了起来。
这一切要从三皇子去了工部、收了一位员外郎的“贿赂”说起,那是一件残次蓝色琉璃瓶,三皇子喜欢那颜色可爱喜人,便把它摆在书房插花。
王龙客每日看着那琉璃瓶,突然某一天就想起了自己买的那件玻璃屏风,于是叫人从库房里翻找出来摆在屋里。
安庆绪回家看到,凑近仔细瞧瞧:“这是西洋画,手法倒是精致。咦,这画是画在反面的?”
王龙客道:“这是我随父亲在南边任职时从一个西洋商人那买的,他告诉我,这玻璃画就是反着画正着看的。”
安庆绪惊讶地用手指轻敲:“这是玻璃?这样平整光滑又透亮的玻璃我还是第一次见。”
王龙客一愣:“皇宫里也没有?”
无怪于王龙客诧异,大安王朝也能烧制玻璃器皿,但因其价格昂贵且数量稀少,只有少数贵族和富商巨贾才能使用。
他家世浅显自然不在其列,但在他想当然地认知中,既然西洋能做出这样的玻璃,那么大安王朝必定也可以。
此时听安庆绪说生平未见,不免心下一紧,连享尽天下奇珍异宝的皇宫都没有,那大安王朝真的能烧制这种玻璃吗?
他连忙追问,安庆绪听出他话里的急迫,赶紧把自己了解的全盘托出,两人一番沟通后,脸色愈发凝重。
大安王朝对西洋的全部了解来自于两百年前三宝太监下西洋,那时候的西洋土地贫瘠,战祸不断,制造的船只尚不能远洋航行。
两百年后,大安王朝的船只未曾去到西洋,西洋的商人却已经踏上大安王朝的土地,还带来了大安王朝所不能烧制的平板玻璃。
谁敢肯定,西洋只玻璃烧制工艺更加精湛,而不是其他方方面面都已经赶超大安王朝?
如果他们的士兵更强壮,他们的兵器更锋利,他们的火器射得更远更快,那大安王朝还能保持东方天朝上国的地位吗?
安庆绪叹道:“两百多年时间,竟再无一人去往西洋,我们总以为大安王朝已达前所未有之强盛,岂不知远洋之外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龙客劝道:“这关乎大安王朝未来发展大计,非你一个皇子能置喙,还是交予父皇决断。”
两人又细细探讨一番,才把玻璃屏风送进宫去。隔日,这件漂洋过海的玻璃屏风就出现在了早朝的太极殿。
众官虽惊叹于此物的精美稀奇,却不认为光凭一个屏风就能得出西洋更加强大的结论,也不认同远洋之外的西洋会威胁大安王朝的安全。
虽然对西洋甚不以为然,但众官都夸赞遣使西洋是壮举,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三皇子开放海禁的提议是万万不可的。
海禁已延续几百年,禁止百姓私自出海,也限制外国夷人进入,而本朝与海外通商的途径只有遣使和朝贡。
遣使就如三宝太监下西洋,但自古以来就只有这一次,更多的是朝贡往来,比如真真国来朝,他们献上诸多特产物品,大安王朝回赠金银财宝、丝绸布匹、茶叶瓷器等。
不过圣元帝在位期间,并没有西洋各国的来朝记录,那位自称来自西洋的商人必定是伪装成进贡使者才得以蒙混过关。
因海上贸易利润巨大,有百倍千倍之差,所以即便有着“寸板不得入海”的严厉条例,还是有人铤而走险,私自出海或与外方勾结。
这些私贩暂且不表,只论实行海禁的原因,条条关乎着江山社稷与黎明百姓,诸位大臣自是慷慨激昂,历数其中种种危害。
安庆绪没有辩解,他也知晓开放海禁一事非同小可,只能徐徐图之,他贸然提起不过是欲开窗先拆门的手段罢了。
安庆绪道:“众位大人言辞切切,一身忧国忧民之心,让我惭愧又敬佩。只是我还有一丝疑惑待解,还望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殿内的诸位大臣见三皇子态度谦逊,言辞诚恳,心里很是受用,纷纷表示赐教不敢当,互相探讨而已。
只有排在左边文官第一位的太傅大人,不着痕迹地抬眸看了三皇子一眼。
安庆绪高高举起一个折子:“启禀圣上,这是太祖和太宗两朝的财政收支,请圣上过目。”
圣元帝从太监手里接过只略看了看,便让拿下去传阅,太傅一见那手漂亮的小楷就知道是别人代写,据他对三皇子的了解,这个别人除了三皇子妃不做他想。
细看里面的内容,两朝收支情况以半文字半图形的方式显示,一目了然且一针见血,太傅大概猜到了三皇子的真正意图。
等折子回到圣元帝手里,他随手点了一位官员:“陈爱卿,你可看懂了折子写的什么。”
陈大人是武将,说话直白:“回圣上,臣不耐看那些字,密密麻麻地看着就头晕,不过那些图臣看得来,说太宗朝收入比太祖朝多得多,但国库的钱还是不够用。”
圣元帝赞道:“连陈大人都看得懂,足以说明这折子写得有水准,这种文字图形相衬的格式以后可以多使用。”
众臣点头称是,圣元帝让继续讨论,安庆绪道:“陈大人所言便是臣的疑惑,收入年年增加,国库却依旧入不敷出,为何?”
诸位大臣纷纷解答, 有说轻徭役薄赋税的新政,导致税收减少,有说大力修筑道路及水利设施,占用了大量收入。
安庆绪却有不同见解:“这些都流于表象,臣以为国库空虚的根本原因在于白银存量不足。
数据显示,每年有至少一百万到四百万的财政赤字,且逐渐增加,但白银产量却只有少少的20万两,实在杯水车薪。
是以臣大胆提议,放宽海禁条件,有约束地允许出海,通过海上贸易来赚取白银。”
此言一出,便有反对海禁的大臣站出来,认为海禁的口子不能开,一旦开了就会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安庆绪反驳道:“两浙海盗吴天孝,号称海龙王吴大刀,五年前私贩海外,据说已累积起万万贯家财。
海禁阻止不了私贩,却让白银白白流入个人手中,不如由朝廷主导,监管海贸,从中抽成。”
也有摇摆不定的,认为使臣前往西洋,定能带回无数白银,便可解决白银不足的问题,海禁事关沿海安危,需慎之又慎。
安庆绪道:“大安王朝愈强盛,所需的白银就愈多,唯有让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入大安王朝,方是长远之计。”
当然也有心动的,比如户部尚书周大人,恨不得上去拉住三皇子详细说说,顺便问问那个图形用得炉火纯青的天才能不能借给他户部几天。
周大人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道:“三皇子,不知你说的有约束地允许出海,是个什么细则。”
安庆绪道:“便是控制出海人数与船只,让少数人出海作为试验,探查海外市场容量,再探讨下一步如何。
所以这第一批出海的人至关重要,需找知根知底又懂规矩的,臣以为皇商是最适合的人选。”
周大人小心脏一颤,立马跟上:“回禀圣上,现在在户部挂名的皇商有八家,其祖上都是追随太祖建国的功臣。臣接触过几家,都是老实守规矩的,事情也办得妥帖。”
圣元帝道:“功臣之后,又得周大人认可,那秉性自然不会差。皇商出海一事,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歇了心思,圣上都同意了,他们还在这犟肯定没好果子吃,龙椅上的这位可是不按常理来的主。
只有曾任浙江布政使的太常寺卿出列道:“回圣上,两浙海盗屡禁不止,三皇子所说的吴天孝便是那海盗头目。
这些海盗狡猾得很,抢一处就换一个地方,打不过就跑,若是大量商船往来,海防根本无法保证过往商船安全。
想开海贸,则必先处置这些海盗。”
安庆绪道:“臣以为,吴天孝不能捕获,只能招降,朝廷需借他之手或名气去镇压其他海盗。
试问,海龙王都归顺于朝廷,那些小鱼小虾怎还敢兴风作浪,说不定两浙海患因此解决。”
太常寺卿连忙解释道:“三皇子有所不知,臣曾参与招降吴天孝一事,却是他提的要求过于苛刻了。”
安庆绪有备而来:“臣听说,吴天孝在宁波府黄公岛上建了一座渡头,用来装卸货物,想来吴天孝对海贸一事有长久打算。
如果我们许以皇商之名,允他继续海贸,以及子孙后代可参加科考,想必是可以一谈的。”
圣元帝觉得此法可行,若是谈不拢左右跟现在没区别,若是谈拢了,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便问道:“太傅,你觉得如何?”
太傅恭敬道:“回圣上,微臣以为,皇商出海是利国利民之大计,招降一事更是势在必得。”
圣元帝直接下令道:“太常寺卿,朕任命你为巡关御史,前往两浙招降吴天孝。记住,大安王朝未来如何系于你身,盼你马到成功。”
方大人跪拜领命,圣元帝又下旨命礼部和户部共同商议遣使西洋和皇商出海之事,责令两部尽快呈上细则,年内船队必须出行。
下朝后,安庆绪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了王龙客,称赞夫人高才卓识,王龙客笑着拱手表示愧不敢当。
原来,提出白银不足、皇商出海以及招降吴天孝的是王龙客。
王龙客不能科考,外祖母家又只得他母亲一个,便把所有产业都留给了他,他六岁接手家中生意,在经商一道上颇有见解。
再加上,他在沿海地区生活过几年,接触过不少外国人,也有些谈得来的,从他们口中知晓不少秘密,比如吴天孝建渡头一事。
安庆绪道:“周大人下朝后还来找我说话,问我那个折子是谁写的,能不能让我引荐下,说不定他过几天就直接上门来找夫人讨教了。”
那图形法是王龙客从一本游记中看到,从中受到启发,又经过多年实践的不断改进,才有了如今适合本朝的记录法。
王龙客道:“哪里要周大人亲自上门,等这几日出海的风头过去,我和夫君去一趟户部便是。”
安庆绪点点头:“要得。诶,夫人,海贸其利甚厚,我们要不要也……”
王龙客知他未尽之言,拿出一张纸条:“海外国家繁多,便是近一点的也有七八个,光凭八家皇商肯定吃不下。这是与我交好的皇商,我们可以谈一谈合作。”
安庆绪按下纸条,伸出一只手做讨要东西的模样:“夫人深谋远虑,此刻手里是不是还藏着一张写满随行人员名单的纸条?”
王龙客没有,只好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低眉敛目轻声道:“让夫君失望了,目前只有些许头绪。”
这般温顺可人的模样,要是在以前安庆绪就信了,现在么,他只能说夫妻间闺房乐趣的事还是少打听。
安庆绪双手置于膝上,身体微微前倾,也做讨教姿态万分谦卑:“为夫愚钝,请夫人明言。”
王龙客侧眸看他一眼,忍不住先笑了起来,站起身离得远远的,安庆绪追了上去,两人就围着桌椅绕圈圈。
也不知是谁先跑出了屋,满院的丫鬟小厮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们平常说一不二的主子和夫人绕着柱子你追我赶。
不过主子爱使坏,一会儿跑在前头,一会儿落在后头,又前后左右乱窜,夫人总是被他套圈面对面撞上。
每当这个时候,夫人就会气得去推他:“玉书都不像你这般幼稚。”
这时主子都会气焰嚣张地反驳:“你就说你开不开心吧。”
主子,你这样是要失宠的,小心夫人让你睡书房,到时候不要再差使我们去夫人面前卖惨!
不管丫鬟们心里怎么想,这两人是跑到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才手拉着手回了屋,挤在一张小小的榻上休息。
安庆绪侧着身,一边玩弄夫人的手指,一边说道:“夫人还没说你的些许头绪呢。”
王龙客闭着眼:“一面我们要赚白银,一面又要打探海外各国的技艺。所以,除了买卖人外还要有手艺人,我们不仅要把西洋的鱼拿来,也是把他们的渔学来。”
许是自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另类说法实在过于古怪,王龙客唇角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只是还未扩大便又微蹙起眉。
他睁开眼,伸出一根手指重重抵在离他只咫尺的脑袋向后推去:“不记得上次说得话了。”
上次?什么时候?什么话?安庆绪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他抓着夫人的手正要插科打诨蒙混过关时,就听外面丫鬟大声通报康小少爷来了。
康表弟一进屋,就见表哥一脸嫌弃,他也不恼,笑眯眯打了招呼,便去找嫂嫂说话:“嫂嫂,下个月就是秋弥,我们打算去练练骑射,嫂嫂也去吧,我那几个朋友你都认识的。”
王龙客故意看两眼旁边坐着的人,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倒是没问题,不过你不叫你表哥是不是不太好。”
康表弟一脸为难:“嫂嫂,你也知道表哥国事繁忙,肯定没时间陪我们,就不打扰他了吧。”
王龙客暗笑这个表弟实在有趣:“表弟说的是,你表哥确实忙。”
可能是为了找补,康表弟又恭维道:“况且表哥骑射俱佳,哪用得着练习。”
安庆绪静静看他演完,淡淡来了句:“表弟,就冲你这么为表哥着想,这次骑射练习表哥怎样都要去一次。”
康表弟:“啊?表哥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