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正在给新来的下人做安排,就见自家少爷抱着昏迷的王公子跑进来,急急吩咐道:“周昌,快去请大夫。”
太平县最好的大夫姓方,头发花白,做事细条慢理,周昌觉得自家少爷看向自己的眼神颇为不满,这真的是太平县医术最高超的大夫,只是年纪有点大,俗话说年纪越大经验最丰富。
良久,方老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说道:“这位公子应该是中了两种毒药,一种是让人昏迷沉睡的迷药,这个好解,我开个方子你们去抓药就成,另一种嘛…”
方老大夫不紧不慢地捋捋胡子,缓缓开口说道:“另一种毒叫情柳丝,若是寻常普通人,只会身体乏力,不解也无碍,毒会慢慢被身体吸收消化,但若是有武功之人,便会失去功力,只有解药才能…”
刘怀今忍不住打断他:“方老大夫开方便是,钱不是问题。”
方老大夫点点头:“情柳丝的解药中有一味特殊的药材,配置需要点时间,四五日后你们来取。”
周昌忙把大夫请走,煎了药送回房。刘怀今试图用勺子喂,但乌黑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脏了月白的锦服衣领,他看着手上的汤药,说道:“周昌,你先出去。”
周昌连忙退出房外,不一会儿,便听到少爷喊他进来,重新进入房内,少爷坐在窗边的茶几喝茶,空碗置于桌上,周昌不敢看床上的王公子,收了碗退下。
王龙客醒来的时候是傍晚,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刘怀今见他能自己喝药,多半无碍,便说了迷药和情柳丝的事,又问他江童怎么回事。
没想到王龙客却说起了其他:“我一直认为,人生而纯善,只有悲惨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心理扭曲,灭绝人性。”
刘怀今知道他肯定另有所指,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许久王龙客才说道:“江童,便是杀害绸缎坊五人的真凶。”
刘怀今也是诧异的很,他们来到太平县后,拜访了水字标志的香烛店,很容易就找到了在绸缎坊祭拜之人,威逼利诱下那人说出是江家下人指使,他们两人假意接近江老爷也是为了调查案件真相。
江家在此地颇具盛名,又经营茶叶生意,与钱家绸缎坊并无利益相关,江老爷面慈和善,他们以为凶手藏匿于江府肯定是另有所图,却没想到温文有礼的江家少爷,竟是那大凶大恶之徒。
刘怀今忍不住问道:“他小小年纪,与绸缎坊有何冤仇,竟要杀害全家五口,连小孩都不放过。”
王龙客叹道:“一切都源于他的执念,他被执念所累,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江童性格阴晴不定,上一秒和颜悦色,下一秒怒容满面,偏执发作更是心狠手辣,是非不分,此人不除,附近百姓不得安宁。”
刘怀今沉思一番道:“我们把这消息通知陈县令,后续如何行事让官府定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身体。”
王龙客知道他担心自己,说道:“我没事,只是江童让我想起了弟弟,有些感慨而已。不过你说的对,我现在功力全失,自保都难,还是安心养伤。”
刘怀今道:“你有弟弟?”
说起弟弟,王龙客神色舒缓,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他是这个世上与我连结最深,于我最重要的人。”
此事关系重大,刘怀今决定让周昌回武平县参与调查,一为随时了解案件情况,二为若需要时可提供一些帮助。
王龙客又给他一封用蜜蜡封好的信:“周昌,这是我写的一些建议,你把此信交于陈县令,也许能派上用场。”
刘怀今看那信封不薄,想也知道这人昨晚肯定没睡好,抱怨道:“龙客,你身体未愈,怎能如此操劳,这种事让我代劳就行,我虽没有锦囊妙计,但提笔写几个字还是会的。”
王龙客笑道:“这计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怕我一说,你便要笑我故弄玄虚。”
周昌带去了消息和信件,陈县令倒也不至于是庸碌无能之辈,他把此事上呈凤阳府,请了一纸代行凤阳府管辖权的文书,派兵管控各个城门通道,差遣官兵挨家挨户进行告示,说绸缎坊真凶就在太平县内流窜,此人手握一把弯刀,穷凶极恶,若发现行踪请第一时间通知官府。
在王龙客得到情柳丝解药的第三日,便传来江童被缉拿归案的消息,周昌回来后向他们一一道来,原来案件关键便是江童于调香别院处理杀人凶器,被一直关注江宅的捕快当场抓获。
又以此为机搜查江宅和调香别院,最后搜出毒药若干,以及一套凶手“铁摩勒”所穿衣物一套,陈县令立即以嫌犯身份缉拿江童入狱。
江老爷自然不认同,他质问陈县令,仅凭一把刀、一套衣服便认定江童是杀人凶手,是否过于武断,陈县令正言公堂之上自有论断,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陈县令在太平县一番动作期间,也没有停止在武平县的查访,一一摸清了案发前几日,钱家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碰到哪些人,详详细细写了十几张纸。
开堂审理初,江童拒不认罪,辩解刀是路边捡的,衣服是店里有卖就顺手买的,自己并不认识铁摩勒,毒药是别人给的,自己没有用过,陈县令便把证据一一呈上来。
首先是一份详细的时间追溯表以及目击者若干名,表明在案发前两日,江童在太平县的寺庙里与钱家小娘子有过交谈,案发当日也有人看到他在钱家附近流连,陈县令大声质问他出现在钱家附近意欲何为。
未待他回复,便呈上第二个证据,一把刀和一截带有刀痕的廊柱,又是一声严厉地质问,你的刀与钱家廊柱上的刀痕一致,你手拿利器在钱家做什么!江童默不作声。
证据三为“铁摩勒”衣物一套,陈县令命江童穿上,与铁摩勒分站一旁,请人证上堂辨认,两人身形差异巨大,那钱家下人一眼便认出江童是当晚杀人凶手。
陈县令一一陈述案发时铁摩勒身在何处,何人为证,又请他当场示范砍廊柱,他看似轻巧一挥,竟留下两寸有余的深痕,与边上浅显的痕迹形成鲜明对比,最后陈县令请上几位普通百姓,说铁字牌在武平县并不稀奇,飞虎寨附近百姓十之八九持有此牌,受飞虎寨保护。先前指证铁摩勒的证据被一一推翻,陈县令宣布铁摩勒无罪,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
陈县令又恩威并施、德刑并行,一条一条陈诉江童的罪证,证据确凿,惊堂木一拍,大声斥喝江童你认不认罪。
早在先前官府大张旗鼓调查时,江童便惶惶不可终日,是以急乱处理凶器被抓获,在狱中又每日伴随着霍霍磨刀声,那瘆人的声音夹杂着即将被砍头之人的惨叫,胆颤心惊,现在朗朗高堂,正大威武,江童彻底崩溃。
原来是他在寺庙里捡到一块铁字牌,于是起了嫁祸之心,他先在钱家井水中下药,待迷药生效发作,便从后门进入作案,正巧被外出办事晚归的钱家下人目睹。
又暴出陈年旧案一桩,他的蔷薇水里埋藏着另一位无辜的花季少女,陈县令在调香别院挖出了一具白骨,全县哗然。
听完周昌的述说,刘怀今不得不赞道:“龙客,你这一招心理战术果然厉害,在下佩服至极。不过那陈县令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实施,这也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封信里盖着大安王朝安阳王的印章,他如何能不从,王龙客道:“也就只能对付年纪尚小的江童。”
刘怀今好奇道:“周昌,那江童到底与钱家有什么仇什么怨?”
周昌看向王龙客,颇有些为难,王龙客道:“周昌,你不必为难,这事虽然难以启齿,却不是我之过,更不是那惨死之人之罪。之前我不愿说出,只是觉得此因实在难成杀人之因。”
“江童痴迷于调香制香,他调的不是花香,而是人的体香,其中过程有悖常理,大谬不然,世人难以接受,是以他犯下天理不容之事。”
刘怀今想起在钱家廊柱下闻到的不知名香气,当日抱龙客离开江宅时的醇香味,皆让人心荡神怡,那个江童果真是识货之人,这样一想又有些羡慕起江童,不知龙客的体香到底是什么味道。
刘怀今叹道:“江童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如果用在正途,说不定会名扬天下。”